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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偶師江淮遠技藝高超,而我是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與夥伴。
江淮遠一出木偶戲,竟令失寵已久的貴妃重獲聖寵。
可後來,他卻被貴妃杖斃在宮外,屍首被豺狼啃食。
“該死的東西,皇上一直愛著本宮,纔不是因為什麼破戲纔來想起本宮的好!”
許是江淮遠的怨氣太重,竟令我的傀儡之身生出了血肉。
三個月後,宮中廣招宮女。
我成了貴妃宮中的一個灑掃丫鬟。
屋內物品落地的聲音響起,貴妃又將氣撒在花瓶器皿之上。
這個月已經是貴妃第五次怒砸物品。
因為皇帝又冇有來坤寧宮。
安和姑姑喚人進屋打掃時,貴妃正坐在美人榻上,破口大罵:
“那個溫儀公主誠心跟本宮對著乾!整整五次,皇上都到了坤寧宮門口了,卻又被她一句‘頭疼腦熱’給叫走!
“一個丫頭片子,本宮不給她點顏色瞧瞧,她怕是拎不清誰纔是後宮之主!”
我低著頭掃地上的瓷器碎片。
餘光瞥見貴妃臉上怒氣未消,我心中逐漸升起一絲快意。
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。
我在三尺紅台上待了數十年,對這個道理爛熟於心。
而我的好友,從來不會令我失望。
先皇後薨逝後,鳳位一直空懸。
瑤貴妃代掌鳳印,執掌六宮,一管便是三年。
溫儀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,早年間因為救皇帝而中箭落水,身子孱弱,一直在宮外靜養。
上個月才重新回到宮中。
皇帝自知對親妹妹有所虧欠,便事事依她。
隻要是溫儀公主想要的,皇帝都會第一時間給她。
就連感染了一點風寒,公主想要皇帝關心,皇帝都會第一時間趕到宜秋殿。
全然不顧他自己與貴妃定下的約定。
而溫儀公主便是做我好友的不二人選。
坤寧宮中,貴妃越說越氣,隨即又拿起手邊的花瓶往地上砸。
“賤人賤人賤人!一個公主憑什麼與本宮爭寵!?”
碎片四處飛濺,堪堪擦過我的眉眼。
屋內跪成一片,紛紛乞求貴妃息怒。
我的臉雖然冇有受傷,脖子卻被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,鮮血淋漓。
貴妃皺眉道:“晦氣!給本宮拉下去打二十大板,讓這個死丫頭長長記性!”
板上沾了涼水,每打一下,疼痛便更重一分。
我渾身戰栗不已,嘴上不斷求饒,卻還是冇能換來貴妃的一絲心軟。
畢竟她就是這樣一個喜怒無常、冷血無情的人。
當初江淮遠被杖斃在宮門前時,也曾像我一樣磕頭求饒。
可有什麼用呢?
他最後還是丟了一條命。
但是我和江淮遠不一樣,我不怕這些刀槍棍棒,更不怕死。
因為我本就不是人。
我被打得血肉模糊,貴妃在一旁的榻上笑得開心。
她的氣消了,在場的眾人頓時都鬆了一口氣。
畢竟誰也不想下一個被打得半死,供人賞樂的會是自己。
我氣息微弱,被人抬了下去。
夜涼如水,明月皎皎。
本該躺在床上九死一生的我,此刻卻在宜秋殿與溫儀公主下棋。
黑白棋子狹路相逢,彼此步步緊逼。
“木桃姑孃的法子確實好使,是時候開始進行我們的下一步計劃了。
”
溫儀公主淡定落下白棋,接著問道:“需要我做些什麼?”
黑棋落在白棋的旁邊,我輕笑回道:“不需要公主費心出力,公主隻需同皇上看一出木偶戲便行。
”
溫儀公主掃視我幾眼,最後落下一枚白棋,含笑道:“行。
”
隨即她又叮囑我說:“多曬點太陽,對你的傷勢有好處。
”
半個月後,溫儀公主將宮外的一個戲班子喚進了宜秋殿,為她自己慶生。
皇帝想為她大肆操辦生辰宴,卻被溫儀公主嚴詞拒絕。
她說:“宜秋身為公主,受天下人供奉。
宜秋不想再讓皇兄為此操勞,也不想天下百姓勞民傷財。
“皇兄陪宜秋吃一碗長壽麪,看一場戲便好!”
皇帝對溫儀公主的體貼感動不已,笑著答應了她的請求。
三尺紅台上,一個提線木偶動了起來。
兒時的種種被重新呈現在眼前,刻意避開了公主中箭落水那一幕。
可這一幕不用演,皇帝自己也會銘記於心。
畢竟兒時的這一天便是公主受傷的那日。
曲終,一場木偶戲落下帷幕。
回憶湧上心頭,皇帝深受感動,直接給溫儀公主劃分了一塊封地。
無數的金銀細軟、稀世珍寶被抬進了宜秋殿。
第二日,溫儀公主與我說起這番場景時,我倆正在喝茶賞花。
秋高氣爽,桂花澄澄,香氣撲鼻。
溫儀公主飲下一口茶後,挑眉看向我:
“如何,本公主這場戲演得不錯吧?”
我笑著附和她:“自然是完美無缺。
“下一步便由我出手。
”
溫儀公主放下茶杯,“行,聽你的。
”
隨後她將一瓶丹藥遞給我,接著說道:
“快要入冬了,你的頭髮掉得宜秋殿內到處都是,這瓶藥你拿去,專治脫髮。
”
“我冇……”
我剛要出聲反駁,卻被對方直接出聲打斷。
“拿著吧,樹葉秋天凋落,你的頭髮要不了多久便會全部掉光,這可是會引起貴妃懷疑的哦。
”
溫儀公主含笑盯著我的雙眸,紅唇一張一合,接著說道:
“小、樹、妖。
”
我拿著竹掃帚回到坤寧宮時,恰巧又碰上貴妃砸東西出氣。
“本宮昨日生辰,皇上明明說好了會來坤寧宮為本宮慶生,怎麼又去了宜秋殿!!”
安和姑姑在一旁小心解釋道:“昨日好像……好像也是溫儀公主的生辰……”
花瓶被砸得稀碎,貴妃被氣得七竅生煙:
“一派胡言,這麼多年了,本宮怎會不知宜秋的生辰在哪一日!這個小妖精分明就是想將皇上從我的身邊搶走!”
“奴婢看……看到禦膳房給宜秋殿送去了長壽麪,還有戲班子……”
貴妃一愣:“什麼戲班子?”
“演……演木偶戲的戲班子。
”
半晌無人說話,空氣頓時凝滯。
“嗬……”貴妃笑了,笑得猙獰。
“不就是木偶戲嗎?這個溫儀公主也隻會用本宮使過的招數。
”
突然,貴妃麵色一凝,厲聲道:“給本宮把江淮遠叫回來!”
安和姑姑顫抖著囁喏道:“貴妃娘娘您……您忘了嗎?江淮遠已經杖斃而死了……”
我站在門外,側耳聽著屋內的動靜。
貴妃想起這件事後,滿不在乎地吼道:“死了就死了,趕緊給本宮重新另找一堆木偶師!”
我攥緊手中的掃帚,臉上滿是狠厲。
原以為貴妃會為自己當初杖斃江淮遠的決定而後悔。
從她漠然的語氣中看來,一切都是我想得太多了。
她囂張跋扈慣了,蔑視生命時也是這般毫不講理。
既如此,那我便換種方式同她好好講講道理。
我抬頭望望天,已是墨雲遮日之時,一場滂沱秋雨即將到來。
掃視四周,確定無人後,我直接將竹掃帚“哐當”一聲扔到地上。
屋內安靜了一瞬。
隨後我便被安和姑姑帶到了貴妃的跟前。
貴妃斜睨我一眼,隨後冷漠出聲:“直接給本宮拉下去亂棍打死!”
我一愣,隨即切換狀態,像當初在三尺紅台上給王孫公子表演那樣,在貴妃麵前演了起來。
“貴妃娘娘饒命!奴婢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我眼眶微紅,眼淚將落未落,臉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。
可貴妃依舊不為所動,隻是朝安和姑姑遞了一個眼色,後者立馬過來拉扯我。
我也不氣餒,直接祭出自己最大的殺招。
“求貴妃娘娘饒……饒奴婢一命。
“奴婢也會木偶戲,可……可以立馬為娘娘效勞!”
貴妃一頓,止住了安和姑姑的動作。
我心中不禁暗笑不止。
她往日看不上的伎倆,如今故技重施,不知她會作何感想?
貴妃命人給我拿了一套木偶戲的裝備。
她看著我,眼眸微眯,冷聲道:
“演,演不好本宮便把你剁碎了喂狗!”
我手中操縱著木偶身上的細線,不禁想起當初江淮遠操縱我時的認真樣子。
隻是這一次我的身上再也冇有牽引我進退的細線。
以後也不會再有了。
我給貴妃演了“梁祝化蝶”的故事,效果還不錯。
她看完後安靜了一瞬,隨後將我留了下來。
“皇上壽宴那天,本宮要你一鳴驚人,將溫儀公主給比下去,你要是做不到便提頭來見本宮!”
我惶恐應下,隨即便被貴妃重新安排了住處。
她將我安排進了當初江淮遠住過的地方。
門前,安和姑姑抬手,皺著眉揮去眼前的塵埃。
她隨意指揮著我:“往後你便住在這裡,方便貴妃娘娘隨時喚你。
”
安和姑姑走後,我在屋子裡逛了起來。
這裡處處是當初江淮遠和我生活的點點滴滴。
燈盞裡還未燃儘的燈芯,桌上的工具紙筆。
甚至桌角處還留有還未掃走的木屑。
我閉上眼,深吸一口氣,壓下自己心中越發強烈的殺意。
皇帝壽辰那日,皇城中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。
壽宴上,皇帝與妃嬪開懷大笑,群臣推杯換盞,觥籌交錯。
送生辰禮的環節,溫儀公主給皇帝送了一幅畫。
畫上,百姓安居樂業,天下河清海晏。
“皇兄為國為民,眼下民間富庶祥和,這一切都是皇兄治國有方的功勞!
“宜秋在此恭祝皇兄洪福齊天,萬壽無疆!”
皇帝臉上笑出了褶子,又是直接給公主賞賜了一塊地。
眾人的賀禮已送,唯獨貴妃坐在椅子上不動如山。
一時之間,壽宴上開始有了私語聲。
就連皇帝都朝貴妃開了口:“不知今日愛妃會給朕準備些什麼生辰禮?”
貴妃掩唇一笑,告訴皇帝“莫急”,隨後拍了拍雙手。
整個殿內的燭火同時熄滅。
隨即殿堂中央亮了起來。
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座窄小的戲台子,上麵有兩個被細線牽著的木偶。
我在戲台後方操縱著木偶,從年輕帝王登上皇位,改革變法,親自率兵平定邊疆之亂,再到後來輕搖賦稅,家國安穩。
表演結束,三尺紅台落下帷幕,殿堂內又重新燃起燈火。
貴妃紅唇輕啟:“皇上自登基以來,豐功偉績無數,史書上也是濃墨重彩。
“可那些記錄在紙上的,終究是不會動的靜物罷了,傳達出來的遠不及皇上的三分。
“所以本宮特意找了戲班子,將皇上這些年來的英勇身姿和豐功偉績表演了出來。
“今日是皇上壽辰,妾身以此為賀禮,隻願博皇上一笑,為皇上排憂解難。
”
屋外寒雪簌簌,屋內燭火通明。
皇帝聽完貴妃的這些話後,笑著拍手道:
“好好好,愛妃的這個生辰禮,朕很是喜歡!”
我從戲台後方走出,與列坐在席的溫儀公主遙遙相望。
我倆相視一笑,皆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。
生辰宴結束後,皇帝理所當然地留宿在了貴妃那裡。
貴妃忙著陪皇帝溫存,自是冇有留意到我已經離開了坤寧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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